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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章 大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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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餘地再容她耽擱,清昭最後一個跨上鳥背,下一瞬,月荒便振翅而起,清昭只來得及匆忙瞥一眼叫喊著跑來的追兵,和提劍相迎的雲涯的背影。

她原本還有些擔心,國師的弟子修為俱是不弱,他們這一行人是否會被追上,然而不過片晌,她就發現這種憂慮實屬多餘。

化作巨鳥的月荒,幾乎像一座飛行的小島,雖是夜裏,看不清雲層下的景象,但借著月華,清昭能看見下方的雲氣如波濤般飛快地向後湧去,不由為月荒的速度咋舌,而更難得的是,他飛得又極是平穩,其上的人不動不搖,如在平地一般。

四周的浮桑人或驚魂未定,相互依偎,或有膽大些的,一邊探頭向下看,一邊嘖嘖稱奇。

清昭小心地走到前面,跪下身來,捋著月荒後頸的羽毛問他:“失敬失敬,敢問你是何方神聖啊?”

巨鳥扭了扭頭,瞪她一眼:“我後脖頸的毛,只有我娘能叼。”

話雖這麽說,語氣裏卻沒有半點不悅的樣子,反而呵呵笑開了:“我嘛,是大鵬鳥來著。”

清昭托了托下巴。大鵬,傳說中為鳳凰所生,絕雲氣,負青天,扶搖而上九萬裏,也是正兒八經的上古神獸了,竟然能被她撞見一只,這運氣可能比見到天界上仙還要好上一些。

“所以,”她終究沒忍住疑問,“你好端端怎麽會成妖的?”

月荒白她一眼:“還不是年紀輕不懂事,你可千萬別學我。”

他如今現了本形,頂著一對碩大金黃的鳥眼,頗有些兇猛,清昭倒著實沒敢再問下去。沈默了片刻,還是月荒主動開口。

“你這些朋友,要送到哪裏去?”

清昭今夜一路喊打喊殺,頭腦裏繃緊了一根弦,倒從未顧得上想這個問題,此刻被陡然一問,倒是很犯難,想了想還是該讓他們自己拿主意。

於是她站起身,去將那首領模樣的女子尋來。

這女子看起來很是大氣從容,不料為人更是謙和,聽清昭表明來意,便肅容道:“我輩惟雲涯公子之命是從,既然他眼下不在,姑娘是他的弟子,自然聽憑姑娘安排。”

這話害清昭抖了三抖,她從不知道,原來她倚仗著雲涯的身份,說話竟還能這般有分量的。有個詞叫什麽,狐假虎威,大約正是如此。

既是對方如此說了,她也不好過於推脫,可是她實在不是個能夠發號施令的人,於是兀自在心裏顛來倒去斟酌了半晌。

這些浮桑人,斷然不能帶回京郊的小院,先不論是否能住得下,這目標未免也過於大了。而若讓他們同以前一樣,藏身於市井山林,下一次遇到抓捕時可未必會再有這樣好的運氣。

清昭在心裏計較著,便問月荒:“你一個時辰能飛多遠?”

月荒昂著脖子輕描淡寫:“也就一萬裏吧。”

清昭強壓下自己的震驚,以免顯得太沒有見過世面,轉頭同那女子商量:“以月荒的速度,最多天明時就能橫跨凃洲,私以為,不如送諸位到珩羅山以東,該處人煙罕至,朝廷與國師應當也難料到我們敢回那裏,應當可以暫避些時日,閣下以為如何?”

她原也想過,不若送他們回浮桑,只是轉念一想,當年一戰慘烈非常,如今的浮桑應當仍是百餘年前國破時的景象,他們回到家園,難免感傷,還是不要的為好。

那女子著實是個聰明人,聽她這樣一講,當下點頭道:“好,我會領族人等候在珩羅山旁,等待姑娘率我等重返故國之日。”

清昭默默擦了擦汗,這話委實太擡舉她了,解決了國師一事,故國是早晚要返的,但怎麽也輪不上她這樣一只三腳貓挑此大梁。

不過她很喜歡與這女子說話,於是拱手道:“在下清昭,不知可有幸得聞閣下大名?”

對面亦向她行了個禮:“清昭姑娘,幸會,在下鹿玶。”

然則寒暄過後,二人也沒有太多可聊的,便並肩立著,看遠方的雲霧和星子。夜風從耳邊呼嘯而過,浩浩蕩蕩,平白生出一種天地蒼茫之感。

清昭先前一場惡戰下來,披頭散發,此刻再被風一吹,直覺得自己像個瘋婆子一般,便將手中的雲清劍一抖,重新幻化成木簪模樣,就擡手挽法。

不料鹿玶在旁瞧見了,忽然出聲:“清昭姑娘,這柄劍,可是雲涯公子贈與你的嗎?”

清昭不意她如此好眼力,倒是錯愕了一瞬:“不錯,你如何看出來的?”

“我之前看見上面有‘雲清’二字,便大膽作此猜想。”鹿玶笑了笑,“如果我沒有看錯,這是一件靈器,而上面的銘文,最初並沒有如此的光華。”

她看著一臉驚愕的清昭:“想知道是為什麽嗎?”

清昭幾乎已經懵了,只覺得面前的人好像什麽都知道,此刻只本能地點點頭。

“這柄劍是以雲涯公子的修為所鑄,染上了他的氣息,不僅有自己的靈性,更與他的心緒相通。他將劍贈與你後,必是你替它取了這個名字,還為它所承認,鐫刻在了自己的劍身上。因此,當你們二人相互喜悅時,它也會喜不自勝,以至於銘文散發光華。”

她的聲音淡淡的,說得極是含蓄,清昭初時還沒回過神來,待明白她在說什麽後,恍然間心內一顫,竟是慌張得難以自處。

她方才說,相互喜悅……

清昭強自按捺住震驚,轉頭望向鹿玶:“你為什麽知道這樣多?你從前是……”

鹿玶看著她眼底掩不住的一抹喜悅,微笑:“我是浮桑的祭司長,略有些粗淺見識罷了。”

清昭在肅然起敬的同時,也不由汗顏,之前竟沒看出對方是如此的人物,真是怠慢了。

她正這樣想著,鹿玶再度開口,所言卻是出乎她的意料:“清昭姑娘,等過了此劫,定要好好待雲涯公子。”

清昭臉上一燙,她還未能完全接受鹿玶方才的話,雖則她的隱秘心思由來已久,她卻還從來沒有想過她同雲涯之間,能有除去師徒之外的法子相處。

而鹿玶此話的另一半更讓她在意:“什麽劫?”

她的心裏頗有些打鼓,鹿玶既是祭司長,恐怕對前路的洞察力遠超常人,此時這樣說,莫非已經預見到了什麽?

然而鹿玶頓了頓,卻忽地笑起來:“若要擊敗國師,救我族人,將來必有一場大戰,可不就是劫嗎?”

在她的朗笑聲中,清昭松了一口氣,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事情,無甚稀奇,果然是自己近來太草木皆兵了。

而月荒著實沒有誇海口,天邊剛泛魚肚白時,清昭便透過薄薄的雲層,看見了前方朦朧的高大山脈,與此同時,鬢邊的風也變得濕潤而溫暖起來,因為再往前就是西海,而相傳浮桑更是四季如春。

身後傳來歡呼聲,還有夾雜其間的幾聲低低啜泣,那是闊別故土一百五十二年的浮桑人,在望見珩羅山的這一刻止不住的心潮翻湧。

月荒低下頭,晨間雲朵的水汽倏忽間撲在清昭的面頰上,下一瞬,一行人便已由大鵬鳥載著,穩穩地落在珩羅山面東的山腳下。

眾人小心地從鳥背上下來,月荒倒也懶得變回人形,只收了翅膀往地上愜意地一窩,旁觀著他們。

“多少年了。”鹿玶仰頭望著一片青蔥的山脊,頗多慨嘆,“和我離開的那一天好像一模一樣。”

清昭隨著她的視線望去,一時間倒也欷歔。不知道雲涯當年眼見國破家亡,師父與師兄戰死,離開珩羅山時是怎樣的心情。

說來這世間也真是奇妙,眼下她與這些浮桑人一同站在山下,彼此間仿佛並沒有多少差別,可是他們離開故土的時候,她爺爺的爺爺還沒有出生。

眼下太陽還沒有升起來,在淡藍色的晨曦中,清昭與眾人互道了珍重,重新踏上大鵬的背。

“今日大恩,沒齒難忘。”鹿玶謝過了清昭,又向月荒拱手,“月荒公子,多謝你。”

大鵬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:“好說,好說。”

話音未落,便振翅直上雲霄。

這一回,許是只負著清昭一人的緣故,他較來時飛得更快,午時未過,便到得了京郊。不過為免原身驚嚇凡人,他還是在空中先變回了人形,才與清昭尋了僻靜處按落雲頭。

清昭一路與他玩笑,此刻方正色道:“多謝,此次多虧有你。”

月荒撓了撓頭:“舉手之勞,說起來還是該謝你們救我出地牢,又替我解了伏妖鎖,否則國師那不要臉的真要拿我煉丹的。”

他似模似樣地抱了抱拳,不過這動作在他做來,就添了幾分滑稽。“這個人情,我一定要報。”

“你方才已經相助我們了。”清昭道。

“哎,這不一樣。”月荒一挑眉,“剛才那是幫我小苓妹子報的,我的還欠著呢。”

說著,他手一晃,掌心便多出一根挺括油亮的羽毛:“拿著,這是大鵬的翎羽,往後要是遇到難處,就拿著它默念我的名字,我一定會來的。”

清昭接過來,鄭重收好:“那我們有緣再會了。”想了想,終究忍不住,“仁兄,你還是努力修煉吧,好好的上古神獸別老在妖界混。”

月荒瞪她一眼:“小小年紀,瞎操心。”

說著身形一躥,便不見了,只覺空中一道風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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